海市蜃楼-下
4.遥远的她
“那肯定得是喜欢呐！”
“真的？”
“我嗑的cp那还有假？”
……
“他们在聊什么呢，那么开心。”鞠婧祎和李艺彤打了招呼，找了别处位置坐了下来。她实在是怕了李艺彤那张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的嘴，走远点也算躲个清净。
“不知道，看样子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八卦。”赵粤摇了摇头，坐在了她对面，将筷子递给了她。
“那怎么没见她们平常在一起啊？”
“避嫌，避嫌懂不懂？！”
……
结束用餐以后，赵粤回了宿舍休息，而鞠婧祎在道别后趁着难得的闲暇去了顶楼放风。整栋楼层都处在封闭环境，即使是大厅的天窗和每间屋子的窗户也都是由3D显示屏模拟出来的假象。想要感受自然的律动，便只能趁着午休时间去顶楼。或者……拿到第一，拿到特权休息间。
鞠婧祎来的时间有点晚，只能找了处稍微人少的地方待着，周围的流言顺着风的轨迹穿过层层人群传到了她的身边。
“听说了吗，赵嘉敏被抓住偷偷喝酒了！”
“那可是第一诶，哪能啊？”
“我还骗你不成？！我都看见了！……”
鞠婧祎看了一眼声音的源头，被太多人阻挡已然窥不到那些人的全貌。这时她在想，众口嚣嚣，怎么独独听见了赵嘉敏的消息。这人好烦，哪哪都是她。
吹了会风后心中反而愈发烦闷，她随意走了两步却不小心撞到了后退的人，忙声道歉后悻悻回了宿舍。只得在心中暗自喟叹流年不利。
路过那通往魁首休息间的走廊时，鞠婧祎有一瞬间发愣，随后还是离开了。既然烦闷，就不要徒增烦恼了。
在赵嘉敏眼里，克制是痛苦的修行。
很早以前，她和张语格还没熟络起来的时候，她总爱笑。带着少年特有的热忱和无忧，对着所有人献祭自己的真心。却不知灼伤了他人，也晃住了自己的眼。
许是对方并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一腔的真心，在本就充满欺骗的前提下，竟是一声不响直接在她的人生里消失，两人的情谊由此画下了句号。
“后来我才知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赵嘉敏有些失态，啤酒罐被踢到脚边轻易踩扁，她走到水龙头边不停地接水扑在脸上，不知道是水渍还是泪珠，就这么随着水声不停地流，整个脸都变得绯红。“因为不喜欢，所以走的时候，她连借口也不愿意编。”
张语格在一旁靠着，听着她一句一句往外吐露，揉碎自己的真心。也不知哪来的预感，看见赵嘉敏的时候觉得不对劲便跟了过来，果不其然又偷偷在这喝酒。她知道赵嘉敏指的是谁，年少的伙伴总让人难以忘怀，但如果从一开始的接近就带有意味不明的试探和欺骗呢。那个从一期生中永久除名的女孩，那个曾经可以与赵嘉敏肩并肩作战的女孩，最终还是消失在了训练基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赵嘉敏那边没了动静，张语格一声轻微喟叹：“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对那个二期生有意思的话，趁早和她绑定了。不然，你不该三番五次招惹她的。对你俩，都不好。”
赵嘉敏听着张语格越来越小的脚步声，知道她是离开了。她眼尾泛着红，眸中还残留着莹润的水光，眼周是狼狈不堪的泪痕，状态实在不太好。
夜幕早已降临，晚风徐徐飘进她的衣袖，钻进她的脖颈，抚摸她的脸。她不由得想起来那个同样漆黑的夜晚，鞠婧祎被她的话重重伤了自尊，倔强的从她的背上下来，只丢下一句同样带刺的话头，撇下她走向了终点。
从休息间出来的时候，赵嘉敏看见了在走廊彳亍的鞠婧祎。今天的状态并不适合聊天，至少现在不适合，赵嘉敏晃了晃头，打算从其他路口回去。
“赵嘉敏。”鞠婧祎带刺的时候，总是会在称呼上故意膈应她。以至于听见鞠婧祎以平辈的语气叫她的时候，反而有些不习惯。
赵嘉敏并没有转过身来，因为长时间没有肢体动作导致周围的感应灯熄灭，陷入了黑暗，又因为鞠婧祎一步步地走来，让光明重新拥抱住了她。
“你讨厌我吗？”说这话的时候听不出鞠婧祎的其他情绪，仿佛只是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赵嘉敏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她只感觉感觉自己喉咙发紧，说不出任何话。她回头看了鞠婧祎一眼，随后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当下的姿态不甚雅观，便迅速地逃离了窘境。
不消片刻，走廊又只剩下鞠婧祎一人，还有挥散不去的酒精味道。鞠婧祎皱了皱眉头，走到这里，她也只不过是想将心中的疑问全数抛出罢了。她好像捕捉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抓住。
5.选我，靠谱
年终考核终于来临了。
考核按照抽签随机分配队伍配置和任务内容，分为单人组、双人组以及五人小队三种模式，其中双人组和五人小队可以允许不同兵种随意组合。为了平衡实力，双人组飞行兵含量需小于等于50%，五人小队中飞行兵含量需小于等于40%。由于不同兵种之间训练并不互通，大多数人会服从随机分配，但也可以主动申请队友。
屏幕上不断更新着抽签结果，一期生们先抽，而后才是二期生。签号分为1/2/5，对应着三种队伍配置。抽签进行得很快，须臾之间众人的签号已经全部列在屏幕之中。
接下来流程就变得简单，双向选择队友亦或是等待分配。留在场上的大部分是飞行兵，偶尔见得几个其他兵种，多是仗着和其中某位飞行兵不菲的关系。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小鞠？”在背后喊了好几声对方都没有反应，赵粤只好追上鞠婧祎的脚步，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没事...我就是在想，会给我分配哪个倒霉鬼...”鞠婧祎捏着自己的小拇指，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着。
“顺其自然吧，你看我，我还是5人小队呢我都不担心。”赵粤拍着自己胸脯，展现出了不知道哪来的满腔自信。
鞠婧祎用鼻腔发出若有若无的嗯，结束了她的胡思乱想。“谁怕谁啊.。”
至此，鞠婧祎回宿舍找出了通讯设备，飞快滑到了什么页面，发送出了简讯。
“叮～”
赵嘉敏兴味索然地抓着一本书蜷缩在沙发凳上，正要躺下就听见座机固话传来了简讯。她起身端起敞口玻璃杯去接了一杯水，经过时顺手按了一声免提。而后她返回到沙发椅前，拆开一包水果口味的营养粉，轻轻晃动调羹将其搅拌均匀。
随着瓷器和玻璃的碰撞声响起的是固话设备中人工智能的声音：结盟申请，通过。
人工智能在毫无感情重复了三次以后，空气中只剩下了大口吞咽的声音。她看了一眼被扔在垃圾篓的包装，是一颗看上去很诱人的西瓜占据了封面。
好像该去领取上周的奖励物资了，她这么想着。
“这次要什么剂型？粉剂丸剂还是溶剂？”
“口服溶液剂吧。”赵嘉敏随口说着，看着管理员准备去拿，她又补了一句，“夏天到了，感觉西瓜味的还不错。”
管理员给了个明白的手势，等从库房再出现，拿出装着营养剂的托盘，上面满当当的是诱人红色。
赵嘉敏签了字道了谢离开了。看着她愈发遥远的身影，库房管理员不禁呢喃：“西瓜啊，这个味道最近好像很受欢迎啊。”
再次见到赵嘉敏是在紧急集合的那个晚上。大厅只开了不到一半的灯，鞠婧祎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此时距离她吃完晚饭还不到两个小时，她摸了摸自己的胃，撑得有点难受。再回头的时候，她撞上了赵嘉敏的眼光。
鞠婧祎估摸着，今天在场的应该都是第一批要进行考核的人。不知道按照着什么顺序，在场的人被依次分发了吸附式感应手环。手环轻薄如锡纸片，在手腕处轻轻放下便能自动缠绕，而后与周围肌肤融为一体，外观竟看不出差别。
具体用途指挥官并没有细说，直到被送上不同的飞行器时，鞠婧祎才有了正在进行考核的实感。
“你要困就睡一会，我看距离目的地大概还要再飞行十五个小时左右。”赵嘉敏轻车熟路地摸上了操作台，点开了预设地图和路线查看。
“这座飞船时速是多少？”鞠婧祎突然开口问道。
“时速？”赵嘉敏翻看显示板，“喏，大概1.15w/h。”
“还挺远。”鞠婧祎低声呢喃了一句，她回头看了一眼休息舱，又看了看身边的人，“那你呢。”
赵嘉敏显然没想到她会回问自己，她停顿了片刻，将视线飘往窗外，“今夜的星空应该很美。”
鞠婧祎没想到自己就因这人一句话，和她就这样傻坐在窗前对着看不到头的宇宙发呆。
“你为什么...”鞠婧祎看着那人的背影，突然脱口而出这句话，但只开了个头，接下来的字眼因为赵嘉敏的回望而被憋了回去。
“你那会已经问过了。”赵嘉敏略显认真的看着她，连姿态都放得正经了许多。“而答案我也已经给你了。”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刚结束任务颁布和抽签，赵嘉敏眼尖地看见准备离场的鞠婧祎，跟着她的脚步在转角处扯住了她的衣角。
鞠婧祎回头看着她，带着万般不解和好奇。
“我是说，结盟。”赵嘉敏在她回头的瞬间便悄然松开了对方的衣襟，另一只手被放在身侧偷偷回攥着自己的大拇指，泄露了被她掩盖着的紧张。
“为什么？”如果说第二次的问句语气偏疑惑，那么这次的问句重点一定是在反问。鞠婧祎好像对这个问题饶有兴趣，她满是期待地等着接下来的回应。
“我缺一个可以和我绑定的工讯兵。而且你该明白，和我组队，你的胜率会提高很多。”赵嘉敏犹豫了一会，将心中的想法全数抛出，所有理由都合理，而且对鞠婧祎而言，赵嘉敏是她现阶段最好的选择。
但鞠婧祎就是看不惯赵嘉敏一本正经分析利弊的样子，即使她明白赵嘉敏说的一点没错。“如果我不愿意呢？”
赵嘉敏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苦恼的神情，但没人给她时间思考，她听见由远及近的声音在走廊呼喊着鞠婧祎的名字，再后来她听见自己开口说着，“出于我个人原因，我想和你结盟。”
鞠婧祎突然笑了起来，看上去好像对这个没什么营养的回答挺满意，却没有直接答应：“那我考虑一下吧。”随即转身离开去了同伴身边。
看着赵嘉敏正襟危坐的样子鞠婧祎便失去了追问的兴致，两人无端陷入了沉默里。
其实飞船的速度算不上慢，只是因为在浩瀚的宇宙中，所有的参照物都变得巨大而遥远，显得这次的旅途尤为漫长。在终于看见第一颗擦肩而过的小行星时，赵嘉敏回头将座椅调了调，和鞠婧祎到了同一直线水平。
“你看过《流浪地球》吗？”
鞠婧祎点头后又摇了摇头。“我听过，但听说结局不太好。我不喜欢看结局不好的故事。”
“其实也不算什么结局不好的故事。”赵嘉敏看着发出淡淡光芒的行星，起身将玻璃窗调成了可过滤强光的雾色镜面。“是一个带着浪漫主义色彩的俗套的英雄救世的故事，不过就是，英雄有点上头吧。”
“《流浪地球》，听起来倒是很浪漫。”鞠婧祎摇了摇头，“但谁能想到，流浪的还是人类，地球仍旧是几十亿年前的地球。”
“谁也没办法拒绝死亡的降临，但人类总是想着，再晚一点，晚一点点就足够了。人类真是宇宙里渺小又狂妄的存在。”
“但想活下去...是没有错的。”鞠婧祎没有扭头看她，她固然知道赵嘉敏说得不差，但她觉得不对。“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赵嘉敏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回复。
考核的内容很简单，到达约定目的地，采集星球上的土质颗粒等样品，对周遭环境做一个基本评定，在上面待上一个周天，返回报告即可。
但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没人知道星球的具体情况。最大的难点不过来源于对未知的恐惧罢了。但对于目前在休息舱睡得正好的赵嘉敏和鞠婧祎而言，显然都没太当回事。
鞠婧祎醒来是被赵嘉敏按下休眠舱的按钮吵醒的，她轻触边上的开关打开了休眠舱，起身立定后睡眼朦胧地看着已经换上宇航服的赵嘉敏。“怎么了？”
“我不太确定我刚刚从自动驾驶切换到手动的程序是否完全正确。”赵嘉敏说话的声音虽然隔的很远，但鞠婧祎仍旧听得清楚，甚至能忽略掉相当一部分飞船运行时发出的噪音。应该是感应手环的功劳，她这么想着。接着她又看见赵嘉敏不好意思地指着自己的穿着，“去年文化课讲这块的时候还没有出这款飞船，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把我紧急喷射出去。”
鞠婧祎跟着来到操作台，赵嘉敏说的不假，这款飞船几乎还处于保密研发期，即使是她，也只是在选修课上听老师讲过几句，具体实操这还是头一回。
“这看起来像是姚式飞船的风格。”鞠婧祎仔细观察着密密麻麻罗列着的按钮。目前主流的飞船分四大类，分别由不同的家族企业生产，每个企业之间都有自己的风格和差别，但外观看上去却大同小异。
“姚式和后俄式在手动自动切换的最后程序确认前相差一个斡旋键。”赵嘉敏在旁分析着，虽然大屏幕能看到大部分信息，但是关于键与键的组合使用大部分要靠飞行员自身去记。“而且他俩在组建上风格相近。你确定吗？”
“你应该明白已经没时间犹豫了。”鞠婧祎看着屏幕上愈发缩短的距离，而后回望上赵嘉敏清澈的眼睛。
“你也去换宇航服吧。”
鞠婧祎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赵嘉敏，你是不是紧张了。你可不能紧张，你是打包票要带着我获胜的人。”
“我相信你，但我怕万一。”
鞠婧祎摇了摇头，她相信自己的脑袋，也相信赵嘉敏的能力。她将人推到操作台前，要跟她一起面对。
飞船在宇宙中根据预设路线自由行进，按照地图显示，抵达的目的星应该是一颗红矮星。而红矮星，不可能成为最终的目的地。在红矮星系统里，唯一有可能成为目标的有且只有在宜居带上的行星。
在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赵嘉敏意识到了这点，她猜鞠婧祎在昨晚询问她时速时就已经判断到了真正的任务，刚才的话语中也再次印证了她的观点。如果不能及时将自动切换为手动并在真正的目的地降落，当飞船直冲往红矮星，进入恒星的大气范围时，很有可能会受到反噬或者被瓦解。
红矮星的光芒太弱了，如果能更亮一些，或许赵嘉敏能更早发现端倪。“你是怎么发现的？仅凭借一个相差距离？”
“我们刚进入红矮星范围那会，周围的行星天体很多，看似毫无规律，我猜其实都在缓慢围绕中心的红矮星公转。只要预设对了，答案其实显而易见。从设定的路线看，红矮星是最符合的星体。”
“飞行兵没收你，是损失。”
“如果我成了飞行兵，也许反而没那么多机会涉猎这么多知识了。”鞠婧祎停顿了一会，看着赵嘉敏娴熟地在操作台上按下不同的按键，最后尤为郑重按下了确认键。然后她接着说道，“那么今天站在这里和你说话的也不会是我了。”
赵嘉敏趁着反应间隙在在驾驶台坐下，调出了新的路线图，“你坐副操作台，和我一起。”
看着切换成功的手动操作，鞠婧祎松了一口气，欣然接受了她的提议。实质上，副操作员不需要承担太多的任务，它是驾驶员的第二双眼，仅此而已。工讯兵最大权限也仅仅是在副操作级别。以前的副操作员和驾驶员是有几近同等权限的，只不过两者之间在历史上出现过多次由于分歧造成的不可逆转的伤害和事故，而后副驾驶的权限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圈禁，并且在其他兵种的授课和实习中这一操作也被淡化，副操作员成了名存实亡的职位。飞行兵与其他兵种之间的差距进一步拉开。
“我给你开了50%的驾驶权限，及时注意周围闯入的星体碎块。”
“50？...我不会开。”鞠婧祎没想到近年来人类史上第一次实现兵种平等是在这个场面下，亦或者是进一步加速兵种的不平等。但她当下更多的是窘迫，虽然老师不愿意教授也阻挡不住她对知识的渴求——偷摸着翻看飞行员辅助图书，但也不代表她能分担50%的驾驶权限！
“所以我还有50%。”赵嘉敏目视着前方，所以她没有看见鞠婧祎侧头看着她时眼里泛起的波澜。“我可是飞行员榜一。”
“左后方有星块坠落，请及时向前方加速避行。”
“时速已调整至3k/h，准备好寻找宜居带上的行星然后进行降落。”
...
“你觉得是哪一个？”赵嘉敏望着前方两个距离相近的行星体，等待着鞠婧祎的答复。
“我觉得...”
“不如我们同时转动驾驶仪。”
鞠婧祎和赵嘉敏的视线在飞船中短暂相遇，随即分离。两人同时拨动驾驶仪，飞船出现了轻微的晃动，波及到了座位上的两人。紧接着，徐徐向左驶去。
“别松手，转弯的时候很容易偏离预设轨道，抓紧了。”赵嘉敏的声音在身边及时响起，敲醒了正在发愣的鞠婧祎。
“要是刚才我们意见不一致怎么办。”鞠婧祎淡淡开口，仍旧思索着困扰着她的问题。
“说实话，我不知道。”飞船进入了降落准备程序，赵嘉敏也起身离开了操作台。“也许我会听你的意见看看。”
“理由呢？”
“因为你是我的工讯兵啊，我不该相信你吗？”赵嘉敏走到她的身边，熄灭了副操作台的面板。“去换衣服吧。”
鞠婧祎被赶着离开了驾驶位，她捏着脱下的宇航服双目失神。她一时间难以分清，此刻剧烈跳动的心脏究竟是来自第一次实操飞船的惊喜还是因为...那人话语的魔力。但那说不清的情绪之下，代表的是她很开心。
飞船着陆地点是一块较为平坦的地面，顺着自动升降梯，赵嘉敏先一步在这颗不知名星球上烙下了脚印。她熟练的调整姿态，将宇航服调整到与陆地相衬的重力数值，以便行走。
没过一会，鞠婧祎穿着与她一样颜色的宇航服徐徐下了楼梯。与赵嘉敏不同，她的状态显得尤为小心翼翼。
“双脚着陆时记得调整宇航服的重力数值，不然你会寸步难行。”赵嘉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到最后一个台阶时，她的双手递过来稳稳抓住了她。“你先在周围适应一会，我走远处拍摄一些图片传回去。有问题呼叫我。”
看着鞠婧祎比了ok的姿势后，赵嘉敏才向远处走去。行星上有风吹过，细微颗粒掠过她的一体式头盔，让正常行走变得不甚容易。赵嘉敏将相机收起，拿出收集袋装下了空气中的尘埃。
降落点附近的地貌看起来像是沉寂的火山，连片的坑洼地形让这片土地看上去久远而宁静，却又像是沉睡的巨兽，随时要苏醒。赵嘉敏心中闪过片刻不安的念头，她回头看向飞船周围，女孩还在笨拙的适应周遭的环境，看见自己后还挥手致意。而其他什么也没发生。她像是想到什么，拿出摄像机对着不远处的女孩按下了快门键。
“你在干嘛？”鞠婧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赵嘉敏身后，看着她一步一顿地翻弄着堪堪可被称作土壤的地面。
“播种啊。”赵嘉敏停了下来，模仿着农民伯伯摆弄着搭在肩上的汗巾，伸出掌心勘探着太阳的踪迹。只可惜她的肩上只有一体式宇航服，并且对于身处围绕红矮星公转的行星的她而言来说，只能看见被头盔过滤掉的微弱红外光。
鞠婧祎愣了一会，确认了一遍赵嘉敏并没有在开玩笑，于是她试探地问道：“你带的是什么种子？”
赵嘉敏得意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大把塑封袋，五颜六色五花八门，她挑出了一簇拿到鞠婧祎的面前晃荡。“这是玫瑰花的种子，卖家跟我说保红的。”
“你是不是没种过花？”
“？”
“一般情况，在这种空气环境稀薄，温度湿度都达不到，更别说光合作用...”鞠婧祎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赵嘉敏的脸色，果不其然在一点点的垮掉。“所以要选一些生命力顽强好养活的种子播种才行。”
“卖家说这个是什么新品很好养活，可恶！等我回去我一定要！……”赵嘉敏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鞠婧祎察觉到了她的变化，盯着她却看不透她内心的话。
“算了，都给你了。”赵嘉敏把塑封袋全数塞进了鞠婧祎的手里。“背后的广告贴纸就是店家的地址，你可别被骗了。”
鞠婧祎摇了摇头，被骗的人为什么会觉得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啊。
“快看这里！”追寻着她的身影，鞠婧祎发现赵嘉敏正蹲在一处高地往下看。“我怀疑这附近刚发生过超行星爆炸。”
顺着她的方向往下看，鞠婧祎看见的是模糊的亮色。因为红矮星本身的光十分微弱，作为它的行星，可见度也不够高，更不要提藏在深处的景色。“重金属碎片？”
赵嘉敏点了点头，“虽然不能肯定下面的大块头是不是重金属，但这个肯定是。”她伸出手将掌心的小碎块展开，是亮闪闪的黄色金属，看上去像是金的材质。
“刚刚播种发现的？”
赵嘉敏点了点头，而后她席地坐下，继而说道：“抛去红矮星本身光源不足的条件，这颗行星也不适合生存，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哪有这么容易就能找到新的家园。”鞠婧祎学着赵嘉敏的样子在地面坐下，抬头看着远方地球的方向，只觉得陌生无比。
“所以才要牺牲我们。”
“你说什么？”鞠婧祎没有听清赵嘉敏的呢喃，却追问不出答案。
“鞠婧祎，其实你没有必要把你的人生压在航天上。”赵嘉敏躺在并不舒适的地面，平静的说着。“你的人生还有的选。”
“你...”抢过两人注意的是远处突然凝聚起来的小型风暴，风暴席卷着粉尘沙砾正在向她们的方向袭来，而因着这一变故，地面变得有些焦躁不安。
“是不是要引发地质运动了。”鞠婧祎率先说出了最坏的结果，而赵嘉敏下意识拉着她一起站了起来。
“还有时间，先回飞船。”
两人在陌生的星球仓皇地快走着，由于宇航服自带的重量，跑起来实属不太容易。
也许是陌生外来物的侵入，也许是超新星爆炸引起的蝴蝶风暴引发了小型风暴，导致了地质运动的提前到来，埋藏在地表下的假若是沉寂的死火山，便会再次活跃起来。而后也许会带来新的转机，也许不会。但当下最要紧的是离开这块随时会吞没她们的星球。
远处袭来的风暴影响了她们前行的视线，只能依稀看见重金属外壳的飞船稳稳停靠在低谷。“跟紧我鞠婧祎。”赵嘉敏走在前面努力辨明脚下的道路，也不忘记回头及时查看鞠婧祎的状态。不管是体力还是实操经验，工训兵都比不上飞行兵，赵嘉敏不得不担心身后的人。加上她俩为了想提前完成工作任务，还没回过飞船补充物资以及给宇航服续航。这就代表一旦发生一丁点意外，两人中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在抵达终点之前丧失生命。
“啊！”
鞠婧祎的尖叫声将在胡思乱想的赵嘉敏及时拉回了现实，她连忙扭头回去查看。地质运动的破坏速度远比地表迅猛，方才她踏过还完好无缺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已经产生一道新的裂缝，将慌乱逃窜的鞠婧祎绊住。赵嘉敏眼疾手快扶住了即将往前摔下的鞠婧祎，稳稳抱在了怀里。然后她牵住了她的手，“全神贯注起来，现在开始我们要逃命了。”
鞠婧祎心有余悸，眼前的路迅速开裂，乱石开始在空中漂浮，她们需要在最快的时间抵达飞行器周围，万一飞行器陷落，她们便失去了最后的希望。但她好像一点也不害怕。攥着眼前人的手，她感觉握住了希望。虽然隔着一层宇航服，但无端的，她能感觉到那双手一定炽热温暖。
碎石在眼前乱窜，鞠婧祎的头盔险些被碎石击中，都被赵嘉敏挥手甩开。两人就这样一路向下，在四裂的地表中不断变换着前行的路线。视线中的小点终于变成了飞船的模样，而身后的风暴也越来越逼近，周围的尘埃从颗粒大小再变成碎石块。前方是终点，后方也是终点。
两人赶到与飞船同一高度的地面，才发现像是被隐藏起来和她们开玩笑的那道足以把两人都吞并的峡谷裂缝。而峡谷下面好似等待着什么，不断有怪异的噪音向上传出，只等时机成熟，然后将一切吞没。
鞠婧祎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紧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恢复到了一贯的力度。她看着赵嘉敏的脸，第一次觉得原来站的那么近的两个人也可以距离那么遥远。
“等会我先跳过去，然后你再跳，我会在对面接住你。”赵嘉敏将两人攥在一起的手举了起来，在鞠婧祎眼前晃荡。她努力想表现得轻松一点，但在鞠婧祎眼里尽是勉强。
由于星球上的引力很大，即使将宇航服的数值调到最低，也没办法和地球表面统一。所以赵嘉敏也没有信心两个人都能越过那道峡谷。她突然转身短暂地拥抱住了鞠婧祎。
然后她后退了几步，努力向前冲刺。脚步即将落空之际，她迈开了步伐，依靠腿部肌肉力量纵身跃起，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曲线。
鞠婧祎死死盯着那个身影，直到看见她在另一端平落地，因为爆发力过头还往前扑腾趔趄了一下，才松下一口气。
然后呢，到我了？鞠婧祎回头看了眼即将抵达的风暴中心，她往前探了个脑袋，只看见一望无际的深渊，便忍不住往后退了好几步。
“别往下看！你跳过来，我一定会接住你！”赵嘉敏的声音在耳边催促着，她已经重新站了起来，走到了峡谷边缘。她伸出的双手让鞠婧祎觉得触手可及。只要，再努力一点，更努力一点。
“像潜水负重那样，赢过我！”
鞠婧祎突然掏出了怀里的花种，她将所有种子拿在手里，扬向空中。而后，随着花种的散落，她起身冲刺往赵嘉敏跳去。
“赵嘉敏，我也相信，这些玫瑰能盛开在这颗星球上。”
鞠婧祎缓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被牢牢地拉扯着，一种莫名的坠空感充斥在浑身上下。她挣扎着想看清楚当前的状况，却被头顶传来的力量和声音呵斥住：“不要乱动！”
“我拉你上来，你不要乱动。”
鞠婧祎敏锐的发现肩上多出的织带，是属于赵嘉敏宇航服的牵引织带，盘扣牢牢扣住了两人的肩头，不分彼此。
“你可真心大，闭着眼睛就过来了。”赵嘉敏当时吓得要命，看着不对劲立刻伸手拉住了即将错过重点的鞠婧祎，眼疾手快地将织带锁住了她，随即用尽全力将人拉了上来。
“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吗。”鞠婧祎眼神有些失焦，还未从刚刚的逃生中缓过来。
赵嘉敏拉着她在最后一刻跑进了飞船，但由于碎块即将袭来，赵嘉敏没办法只好舍弃了还未收回的降落阶梯，匆匆将门拉上。
“你说什么？”
“…我说，我觉得你还挺靠谱的。”
赵嘉敏走到操作台调到了自动驾驶模式，目的地选回了实习基地。
她将宇航服脱下，发现宇航服被拉扯摩擦地不成样子，所幸二人都没有实质性受伤。从危机中逃脱，她感觉肚子有些饿，翻找了一遍只找到两袋西瓜味营养剂，她想了想，给鞠婧祎扔去了一袋。
鞠婧祎道了谢，软瘫在了座椅上。要命的考核总算是过去了，她心想。
6.像是开端，还是结局
当一切都顺利成章，鞠婧祎出入那间休息厅的次数愈发频繁。她没发现途径的墙色也开始悄然变幻。
“这也是第一的特权吗？”鞠婧祎嗅着近距离的空气中带来的浅淡酒精味，找到了坐在角落的人。“就不怕被遣送回家?”
赵嘉敏抬起头看着她，易拉罐被捏在手中随着她的动作晃动，“想来一口吗？”
鞠婧祎摇头不语，不前进也不后退，只在那看着她。
“他们舍不得遣送我走。”赵嘉敏将易拉罐轻放在地面，站起身来与她对视。“我的价值远比这更高。”
“臭不要脸。”鞠婧祎手掌轻掩，遮去了她的大半笑意。她从口袋中摘出那颗闪闪发光的碎片放在赵嘉敏的眼前，她敏锐察觉到在赵嘉敏目光扫视过来的瞬间她紧张的做了吞咽。于是她继续开口，“上交作业的时候，我没有把它拿出来。”
“你这样是会受到追责的。”赵嘉敏虽然嘴上那么说着，眼神却变得温软。她引着鞠婧祎走到一处暗地，顺着台阶直上，至一处稍宽的平台后她松开了鞠婧祎的手。
“赵嘉敏、？”
“你等一会，马上就好。”
黑暗中鞠婧祎的听觉被无限放大，她感觉到赵嘉敏在她的周围或者头顶走动，然后随着一道尖锐的摩擦声，她感到鼻子里瞬间落下了些许的灰烬，她想打喷嚏。
一睁眼，赵嘉敏回到了她的眼前，带着一身的月色。
鞠婧祎抬头看着那个刚打开的“天窗”，又看了一眼赵嘉敏，不由地笑起来。“赵嘉敏，你好浪漫啊。”
“这是整个基地里，唯一属于我的天空。”赵嘉敏再次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起站在了离天窗最近的地面。“现在，我把它分给你了。”
她的头顶被月光亲吻着，显示出毛绒玩具般的弧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鞠婧祎觉得她的眼尾红红的像是哭过一样，看起来十分受人怜爱。至少此刻，鞠婧祎很想爱她。所以她便那么做了。
看着鞠婧祎突然伸出的手，赵嘉敏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就连亲吻的时候，她的眼睛还在不停忽闪。她惊异的发现月色倾泻在鞠婧祎幼长的睫毛上，不停颤动。
稚嫩的学者终于在考试铃声响起的最后一刻回过神来，擒住了将要离去的那个浅尝辄止的吻。
四周黑暗又寂静无人，只有这一隅之地被披上了色彩，看上去就像话剧的舞台中央。
我把月色分享给你，因为我找到了属于我的月亮。
我想拯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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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分来得措手不及，鞠婧祎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因为违反队内恋爱这一离谱的规定要被遣返回家。鞠婧祎不服气，申辩想要看自己的处分记录，工作人员被磨得不耐烦给她瞥了一眼电子档案，她模糊的看见了违法驾驶飞船以及蛊惑飞行员的字眼。
在此之前她的绩点积分已经达到了工讯兵的头部，马上就有资格实现她的梦想，真真正正的做一名宇航员了。这也是她符合年龄的最后一年了。
“你的举报人申请和你进行一次面谈，是否答应?”呼叫器的人工智能语音再次回荡在宿舍中，鞠婧祎还是和上次一样在收拾行李。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而又顺理成章，鞠婧祎很难不去怀疑一些事物的真实性。想要知道答案，鞠婧祎冷冰冰地给了回复。
“女人的嘴果然都很会骗人。”鞠婧祎看着约自己面谈却不说话的人，发出一声嗤笑。“难道前辈您又在想该怎样骗我？”
赵嘉敏看着她的时候面无表情，像是回到了最初碰面的时候。她看着鞠婧祎已然脱下了航天基地的队服，开口道：“别忘了去领回收站你存的东西。”
“我不需要。”
“这是基地的规定，你必须带走一切属于你的所属物。”
“属于我的、所有？”鞠婧祎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眼里既是笑又是痴。“谢谢您的提醒，我会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什么也不会留下。我倒是很好奇，费那么大劲只为了将我赶出基地，我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赵嘉敏没想到鞠婧祎会这么问，她看着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干脆地做了回答：“是的。”
鞠婧祎气急反笑，“那您可得早点把我忘了才好，我可不想连累您。”
出了航天基地，鞠婧祎订的空间站摆渡车已经在门口等待。她先绕去了回收站将酒带回，再启程去了车站。本想着将易拉罐连着塑封包装一同扔进垃圾桶，最终她还是收进了行李箱内。
她坐在车的后排，看着航天基地的大楼愈发模糊，过去种种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略过，真实却不留一丝痕迹。没想到一年以来唯一能带走的竟只有一听易拉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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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嘉敏，关于你申请的不需要工讯兵以及第二飞行员的请求被驳回，另外，关于你自检自省的处分也已经下达，在未来两个月直到飞行前，你将被禁足在宿舍内。”
赵嘉敏翻身关闭了语音通讯系统，躺在床上发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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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鞠婧祎在国家日报上看见庆祝星球宇航员飞天成功的新闻。一整个面板都是关于航天和人类迁徙计划，还有关于赵嘉敏的人物小传。
鞠婧祎觉得烦闷，将全息投影关闭，从茶几下拿出那个塑封袋，徒手拆除了外包装准备拿出那罐啤酒一饮而尽。包装袋被撕破的瞬间一张小卡从中滑落掉在了地面，鞠婧祎伸手捡起，看起来像是来自21世纪拍立得的触感，她翻开另一面，依稀辨认出是自己的照片，但周围的景色昏暗不明，什么也看不清。她拿起通讯设备将照片扫描导入，找了修复软件对其进行处理。
修复结果出来了，她发现是年终考核时被拍下的她笨拙的穿着宇航服的样子。环绕在四周的颗粒，让人分不清是特效滤镜还是真实可见的尘埃。
她将照片倒扣在了茶几上。易拉罐被打开的声音变得尤为明显和突兀，不消一会，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吞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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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自己过硬的专业素养，鞠婧祎终究是在航天道路途中——航天学校当了一名人民教师。为了缩短通勤时间，她另租了一套学校附近的单间，寻了空便开始整理房间的杂物和行李。她感慨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停的搬离一个又一个地方，生活用品随着记忆不断地更新迭代，然后统统被装进行李箱里，或者被扔进垃圾篓内。
鞠婧祎感到有些饥渴，饮水机和净水器都被带到了新住处，她不得不从杂物中翻找出养生壶，由于四周的排插已经被整理完毕，她只好蹲下身在茶几周围插上几乎从未用过的那个插座。插座有些老旧，咬合部分被做得有些不符合现代工艺美学，堪堪够用而已。将插头拔出费了她不少劲，还不小心碰洒了养生壶，还好她眼疾手快及时扶住才不至于水漫插板。
从旁扯来几张餐巾纸，她胡乱敷衍地擦拭着茶几周围的水渍。抬开养生壶，水渍晕开地除了茶几的镜面玻璃，还有那张被倒扣的照片。鞠婧祎这才想起它。不知道是被刻意忘了，还是真的记不得了，这张照片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被摆在茶几上，随着它落灰起尘，被遗忘。
鞠婧祎似乎下定了决心，起身想要将相纸拿起扔进远处的垃圾篓里。
被开水淌过的相纸外壳变得有些褶皱，却意外的在中央浮现出了另一种触感。鞠婧祎有些疑惑，她用力捏着相纸，在奇形怪状的褶皱中触摸到了一层明显不属于它的厚度。她突然有些紧张，狠狠捏住相纸的一角，转身重回了茶几前想要用纸抚平那层褶皱。
她从工具箱中翻来小刀，小心翼翼地划开相纸地口，然后将其竖立轻叩，她敏锐地察觉到像是有东西沿着塑料外壳分离脱落的声音。而后是一张不算太小的纸条被叠得整齐地抖落出来，静静躺在鞠婧祎的手心。
0.关于我，关于她
我深藏一个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最终的航天飞船上不会提供返程的燃油。所谓的“人类迁徙计划”在目前的科技水平完全无法实现，但为了安抚全球人类的情绪，国家联合了宇航局仍旧开启了宇航员选拔这一骗局。“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我嗤笑着这个虚假广告，同时又意识到了这其中包含的深意。是啊，被选上的宇航员最终的归宿可不就是星辰大海吗。我或将化为灰烬，或将化为星辰，成为千万年后照耀你前进道路的光。那时我们的星球还在吗，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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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等候批假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每次拿第一有什么用呢，在死神面前我仍旧没有谈筹码的权力。基地并没有给我太多的时间，踩着最后的期限，我匆匆向医院和不甚靠谱的机构解释了我的情况和请求，没有太多停留便离开了。
在回程中我遇见了一个看起来很弱小无助的小孩，他怯生生地举着牌子，叫卖着鲜花。
[将爱与希望传播到宇宙每一寸土壤。]
我们对视了一眼，他便迅速收回了眼神。而后他又小心翼翼抬头望了我一眼，开口说道：“姐姐，你要买花吗？”
“我带不走它。”我看着他篮子里包装精致的花束摇摇头，“我马上要走了。”
“那...您可以买一包花种。”小孩似乎鼓足了勇气，从宽大的马甲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的塑封袋，然后递到了我的面前。
“什么地方都能开花吗？”
“啊？”小孩有些疑惑看着我。
“我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很远。”
“我们家的花种就是外太空，也是能开出花苞的！”小孩有些激动地说着，话语间尽是自信。
我看着不远处车站外巨大的时钟，终究是不能再拖延。最后只留下一句，如果种不活要来找你们算账的凶狠话，快步离开了。
而人算不如天算，我在到达停靠站的时候，由于赶上二期生汇合，我坐的那趟停靠站驶向实习基地的班车晚点了一个小时。那是我第一次上三楼的候车间。不同于二楼，三楼的设计更为注重隔断和个人空间划分。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随意拉上了门，靠在里面休息。
也是在此时，我偶然发现了被大家极力掩盖住的，残酷规则之下的真相。
我不怕失去是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但我仍旧害怕，如果我本可以阻止你离开。
训练生实习期间是不允许请假回到地球的，实习基地配备了最好的医疗设备服务和一应俱全的生活设施，基本可以满足训练生的所有需求。但见到她的那一天却是在停靠站，回想起她的穿着，与刚从地球来的我们没什么不同，我猜想她应该是刚收假回来。
实习基地只批一种假，直系亲属的丧假。
我突然意识到我和她接触的那个夜晚，我对她说出的话，我向她伸向的刀。原来那天夜晚被伤害到的人不止我一个。
多亏她成为了一名真正的航天员，我总是能很轻易听说到她的各种故事。当我来到她的家乡散心时，正好听见村头的叔阿婶姨在夸赞着她。我凑近一听，原来她还是一名专业的体操生。阿婶说她从小就爱看体操，最后去报名体操的时候被隔壁队的航天教练看上，要走了。于是她的梦想从体操运动员变成了宇航员。“这要放在奥运会，我看娃肯定也能拿个奥运冠军！”
“可算了吧，当奥运冠军哪有宇航员风光啊...”
随着嘈杂的人声不断衰减，我来到了纸上写的对应的地址。我抬头一下，果然是个看起来很好骗的花店。花店门口两侧罗列出的是各色艳丽的花朵，橱窗上用大字报写着：将爱与希望传播到宇宙每一寸土壤。
“姐姐想买点什么?”一个小孩从门口探了个脑袋出来，怯生生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姐姐觉得它们很漂亮，但姐姐并不需要它们呢。”
小孩点了点头，他将脑袋缩回门，又捣鼓了一会，再次开门手里拿着一朵还未绽放的玫瑰花苞，向前递了过来。“姐姐很好看，送给你。”
我感激地接过那朵还没来得及包装好地花，突然就相信了他们店的标语。
“将爱与希望传播到世界每一个角落。”
海市蜃楼是什么，大概是一场虚幻又真实的奇遇，是远在天际的触手可及，是无法触碰的美丽吧。
而对我来说…你就是我遇见的，最难忘的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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